很多歷代沿襲、承傳有緒的平易近間故事,隨同著我們渡過了懵懂的孩提時期。人們在潛移默化之際不只初度體味到人人間的各類離合悲歡,更確立起權衡長短善惡的基礎原則。恰如卡爾維諾所慨嘆的那樣,“平易近間故事經由過程對人世沉浮的反復驗證,在人們徐徐成熟的樸素認識里為人生供給了注腳”(《意年夜利童話·序文》)。盡管這一切還只是淺嘗輒止,但比及成年后再度回憶起來,仍然會感到這些童年時的片斷記憶彌足器重。
但是無須諱言,即使是那些傳播最普遍、接收水平最高的平易近間故事,諸如牛郎織女、孟姜女、白蛇傳、梁山伯與祝英臺等等,反應的也只是分歧時期、特定周遭的狀況下人們的行動方法和思惟不雅念,跟著明日黃花,此中有不少未必合適情面常理,甚至很有能夠背叛了古代文明所固守的價值系統和評判尺度。
例如前段時光,一段小先生質疑牛郎織女故事的講堂實錄在社交媒體發酵。孩子們不克不及接收的是,兩人得以締結良緣,最後居然始于牛郎竊看洗澡、竊盜衣物等一系列行動。成年人囿于漸趨固化的思想慣性,也許對此習焉不察,或是沿襲猛攻。但假如撇開先進為主的偏見而稍加查考,實在不難窺見題目的關鍵地點,發覺到故事中的織女一直深陷于“男性注視”之中的為難處境。這也提示我們,古人非但可以並且也極有需要根據古代文明的尺度,從頭往審閱這些耳熟能詳的作品。
從頭審閱的終極目標,當然盡不是為了全盤否認這些平易近間故事,而起首應當促使我們更好地往追溯其積厚流光的汗青,并進而尋繹其層累演變的隱秘。仍以牛郎、織女的傳說為例,近古代以來,包含法國粹者高延,japan(日本)學者長井金風、出石誠彥、君島久子、小南一郎,中國粹者鐘敬文、范寧、王孝廉、洪淑苓等數代中外學人,接踵從分歧角度做過翔實周到的考索,彙集排比了大批文獻材料,勾畫出這個故事來源、成長和變異的全部經過歷程,尤其提醒出相似的傳說活著界各地都有著相當普遍的流播,可以回并在“天鵝童貞”(又稱“羽衣天女”)的故事類型之中。故事中竊看洗澡、竊盜衣物等情節也不克不及混為一談,底本還寓有祓除不潔、女性忌諱等宗教認識或風俗不雅念,在其他平易近間故事里也時有保存,并不像古代人所想家教象的那么荒謬不經。而在千百年來的流播嬗蛻中,牛郎、織女的故事又接踵與董永遇仙等神話傳說以及七夕乞巧等風氣習氣激蕩融合,相互滲入,在分歧時代、分歧地區構成了大批形態交流萬千的文本,在某些文本里就并沒有觸及窺浴、竊衣等外容。假如我們可以或許充足調動本身的獵奇心和求知欲,往耐煩考索、清楚暗藏在這個故事背后的各種原委,蓄積在心舞蹈教室頭的迷惑想必也就可以或許渙然冰釋了。
在持久傳播和接收的經過歷程中,很多平易近間故事實在都經過的事況過如許由簡至繁、饒風趣味的演變,吸引了不少專門研究研討者往一探討竟。顧頡剛編著的《孟姜女故事研討集》就繚繞“孟姜女哭倒長城”的傳說,裒輯了歷代詩文戲曲、小說筆記、金石碑刻、口授文獻等各類類型的史料,窮原竟委,鉤沉索隱,可謂這類研討中的典范。除此之外,他還接踵撰有《嫦娥故事之演變》《羿的故事》《洪水之傳說及治水等之傳說》《尾生故事》等論文,異樣努力于追隨各類平易近間故事紛紛的遞嬗遷變。這一系列辨章學術、考鏡源流式的個案研討,不只鼓勵了大量學者投身于其他平易近間故事的查詢拜訪研究,毫無疑問也為我們明天從頭審閱這些作品帶來了更為普遍而深遠的啟發。面臨復雜多元而良莠不齊的平易近間故事,畢竟應當如何才幹往蕪存菁?燃眉之急生怕依然需求做大批深刻細致的考較和鑒別,借此清楚其始末源流及成因地點,這類實在的任務遠比應付塞責的宣揚或是率然自覺的指責要來得主要得多。
牛郎、織女的故事在先秦的《詩經·小雅·年夜東》中還只是稍具雛形,到了漢魏六朝的《古詩十九首》、崔寔《四平易近月令》、曹植《九詠注》、張華《博物志》、宗懔《荊楚歲時記》里開端逐步增加了不少細節;此后如明人朱名世的小說《牛郎織女傳》,清代鄒山的傳奇劇作《雙星圖》,近人張恨水的章回小說《牛郎織女》、顧佛影的雜劇《新牛女》、吳祖光的詩劇《牛郎織女》等,更是依傍這一傳統題材,不竭加以展陳增飾或是修理續寫;依據這個故事編排、搬演的各類處所戲曲,如粵劇《牛郎會織女》、評劇《河漢配》、秦腔《牛郎織女》、越劇《鵲橋相會》、黃梅戲《河漢配》等也層出不窮;至于從各地征集、搜求到的口授故事,更是不乏其人。在歷代衍生的大批作品中,詳細的內在的事務情節當然屢有收支,其思惟宗旨有時也年夜相徑庭。這也闡明在充足懂得、尊敬傳統的基本上,古人也無妨根據古代的思惟不雅念和價值尺度,對大批平易近間故事的內在從頭予以闡釋或是改革。家教
在這方面實在不乏勝利的先例,魯迅的《故事新編》取資于女媧造人、嫦娥奔月等神話而出以借古諷今、戲謔辛辣的筆調,汪曾祺的《聊齋新義》在改寫蒲松齡《聊齋志異》中《促織》《陸判》等篇章時測驗考試融進尋求同等、崇尚興趣的古代認識,都給我們留下過極端深入的印象。甚至在異樣的題材中,也應當答應分歧的作者各出心裁而創新出奇——在明人洪楩《清平山堂話本·西湖三塔記》、馮夢龍《警世通言·白娘子永鎮雷峰塔》里的白娘子還都只是以美色魅惑眾人的蛇妖,而趙清閣的《白蛇傳》卻將其重塑為熱忱仁慈、堅毅果敢的女性,李碧華的《青蛇》則從中審閱了俗世男女的愛欲糾葛,李銳的《人世:重述白蛇傳》更借此反思了排擠異類的繁重話題,先后從異樣的舊題材中挖掘出了分歧的新價值,讓讀者逼真地感觸感染到此中包含著可以不竭引申和滋生的蓬勃活氣。
回根結底,在研討和傳承的同時,依然需求與時俱進,經由過程不懈的探索往刪汰龐雜,棄舊容新,只要如許才幹使我們的平易近間故事生生不息而耐久彌新。
(作者為復旦年夜學中國現代文學研討中間、中文系傳授)